树英成长2018 | 鸿鹄
鸿 鹄
RISD夏校朋友看到我后的第一句话是:你变酷了!而我的第一句话是:我好想你。
对于夏校那六周,我抱有一种几乎不合时宜的怀念和热爱;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那六周很累,时常熬夜,偶尔通宵。第一个周末连夜赶工来不及吃饭,让室友用塑料饮料杯打包寿司,带回宿舍来。许多娱乐社交是没有空参加的,和几个同专业的好朋友在工作室里放了张宇和苏打绿的歌。但是之后回想起来,能模糊看到的是一些色块状的、感觉化的内容,比如细碎斑驳的、跳跃的光影,碳粉的味道,长出热带植被的红色。于是对那段时间就更加喜欢。
和我同年去夏校的朋友大多比我高一届,我好像是小孩子。其中有些人去年录取了RISD,有些人去别的学校。那时我就很羡慕:她们是有大学上的人了。而我还在学IB,准备标准化考试,做许多我不爱做的事儿。同时也愈发肯定,我要考我喜欢的大学,这样我就可以做我爱做的事儿。
查结果前一天晚上有轻微的失眠,但我觉得我是幸运的,因为直到那天晚上才知道确切的出结果的时间,而且是同班的一起申请的好朋友告诉我。我好像总是慢半拍似的,也不紧张。于是只有那天晚上,看《探险时光》看到凌晨,然后作了两个梦,一个梦见我和朋友都被录取,另一个梦见我们都被拒。昏沉地悠悠醒来,查一眼邮箱,又睡过去。周五的五点十六分被邮箱的提醒声叫醒,看到查询申请结果的邮件;匆忙点进去,却发现没有登录需要的PIN。翻了一个小时邮箱,微信轰炸了一起申请的朋友,给AO写了邮件。我想我大概是上下几届最傻气的一个人。最后绝望,点“忘记密码”,竟然轻而易举地登录进去了。点开结果,哇,录取了。第一反应是RD轮省的钱要用来买口红,第二反应是可以听到喜欢的人祝贺我,第三反应便是我去年就想好的树英成长的题目可以用上了。
就叫“鸿鹄”。
以前看学长学姐的树英成长,觉得自己或许能写得更有文学性。措辞精巧,有距离感。自己要下笔的时候却发现难写,因为讲到自己这两年来的事情,讲到细节与感情,就总是写乱掉。于是再回头看学长学姐的文章想找点灵感,这时就觉得他们写的东西简单、干净,就算偶有大人气的修辞,也总是透出一些十八岁雀跃的可爱的气质。而我也一样的,时常写诗、写散文、写日记,想要故作姿态,学习七老八十的大作家,又常常失败,年青人的稚气满满。但近来我愈发喜欢这种稚气。去年十一月我在lofter写道,我这一个月又好像什么都没做,心气太高,难以实践,每次的想法都是很好的,就没有然后了。今年十一月我写,少年少女本来就难忧国忧民的,要是写出来忧国忧民的东西总是如此好,那教三四十岁的文化人如何自处?从这其中,我意识到自己所谓的“成长”在一些人眼中可能像是一种成熟程度的倒退,但我觉得这很好。就像我在宣讲会说到的,申请季并不是让我发掘自己的过程,而是接受自己的过程。我逐渐意识到自己年轻的浅薄是一件多么可爱的事,而我的延宕又富有一种美妙的活力。
我从来对自己是没什么信心的,也没有什么坚定的目标;常常自省,常常怀疑我的决定,最终怀疑我的价值。我抱有一种复杂的理想主义。我的梦想是“让别人因为我的存在而变得更好”;我最想“成为刘在石那样的人”。而我时常觉得自己不如别人,也不知道究竟刘在石是怎么样的人。选校的时候,觉得RISD很好,Parsons也不错。我的好朋友问我,被自己的梦校录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说,我反而想象起自己即将错过的在Parsons的乐趣。朋友说,我能隐约感觉到一点你的那种丧。又说,我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很难真正理解你。我意识到在一些人眼里,我是那种“高冷的”、“酷的”、“难以接近的”的艺术生。我喜欢Hyukoh的歌,喜欢瑞士军刀男式怪异的丧气喜剧,喜欢探险时光里说韩语的彩虹独角兽,喜欢垃圾小诗,喜欢打扮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但天气冷暖在皮肤上交替之时,教室里树影下穿梭着各种各样的男孩子女孩子,在风里,我时常和他们一道走着。有跳跃的少有烦恼的姑娘,也有总是满心政治道德忧国忧民的年青男生,也有不爱与人说话却跟我一般喜欢写东西的、平日里看不出忧郁的朋友。都是不确定的,勇敢而怯懦的十七八岁的人,对未来不甚明了,自省,自我怀疑,理想主义又悲观。但还是一副少年人很有活力的样子,唱郑智化的《水手》,风雨中那点痛算什么。又唱张宇《月亮惹的祸》,总是唱着唱着就接上王力宏的歌,于是抚掌大笑,我故作生气,心里还是愉悦。这段时间大家走心起来,也开始分享些自己的烦恼,在散文里写到一些比较私人的情绪,我发现原来这不完美的东西让大家变得如此可爱。逐渐觉得自己不如别人也没什么需要担心。我喜欢的人也并不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人,喜欢我的人也不是因为我世界上最优秀才喜欢我。女孩子跟我说她想变成我这样的人,于是在努力。我依旧不知道刘在石到底哪里好,但是我时常想着“在这件事上他会这样做”,于是做正直的事情,尝试理解别人,尝试停止自负。收到录取通知那天晚上,我期待起要如何布置自己的宿舍,如何做好的作品。我知道我的朋友在尝试理解我。
有一天晚上画画到很晚,从黑暗的屋子里醒过来,在书桌前,窗口抬起头,玻璃上的雨是布满黑色的星星,和近处楼房窗口的灯融在一起。我的脑袋被绿色的星星沾湿。我看着外面,觉得这种日复一日的焦虑的快节奏被短暂地定格了,甚至星星点点的颜色都定格了,而一种温柔的喜悦充满了我。我觉得很有希望,我也许会被RISD录取,也许会在布朗找到一个可爱的男朋友,也许会有人喜欢我的作品,以至于喜欢我。这种感觉在之前是不曾有的,自高中来我总是日复一日地焦虑;但这种感觉很好。
写到这里发现关于申请季大家常常会提到的一些内容我几乎只字未提,比如择校、考试、文书、作品集。我写东西总是感觉化的,就像我的作品总是说不清楚主题的,也因此时常拿到低分,因为“主题不明”。我觉得我的申请季和人的感情一样,极少是浓烈的、戏剧化的,大多时候只是温和地浮动、开始、结束。八年级我为了免去高中申请笔试考了托福,高一因为分数过期重新考了一次。SAT是为了RISD去考的,只考了一次,分数够用就行。学校里大概也只是努力学习,努力复习。比起这些,我更加惊异于我自己脑袋里一些隐微而精妙的变化。但是我也知道在这样一篇个人化的抒情里,我有很多想要感谢的人,比如总是叫我“张宇太太”(其实我更想做儿媳)、一直一直永远相信我的老板DTR,在essay班帮我一起回顾人生去思考“我是谁”的Kerri,让我乱七八糟的作品集不再那么乱七八糟的007。以及那些我在树英认识的最最可爱的人,Cherry,紫璇,钟婳,苏苏(我偶尔有些遗憾,因为做作品集而错过许多认识树英的男孩子、女孩子的机会,他们一定也很可爱)。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认真喜欢的、让我努力变得更快乐的人。
我依旧写一些不太积极的诗,我写道“灰色的声音将我拥入怀中/她尖尖的双臂将我拥入怀中而我手臂/轻而易举穿过了她”,我感到孑独的迷惑,我知道自己生来不是鸿鹄。但鸿鹄不是唯一会飞的鸟。